贾明冬：润？润到美国有用吗？

【文/观测者网编辑 圣戈当县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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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是最近火起来的两个词，是run的同音。在互联网街道社区中，这个词出现的情境，多半与华工相关。比如说遇到社会漠视了，润去欧美国家，为追求更好的生存条件，润去欧美国家，若非。

这种声音的音调，在十几年间是从大到小，又Jaunpur王奶贵循环的。在21世纪末的头两个二十年，乃至第二个二十年的后半段，双边关系相对平稳，经济交流和民间往来较为宽松。在这个时间段，华工、出国留学一度成为了潮流。指涉一下是，许多人和资本都在这几天，润到了海外。有的是回来了，但也有许多就留在外面了。

克林顿时代，英国看上去生机勃勃。虽然历经了次级贷经济危机，但暂且靠着各种金融产品将经济危机掩盖、分担或者说推迟了。至少从表面上看，密苏里能够接著吹笛接著舞，民主水塔的光芒仍然吸引着各国民众。

2008年7月10日，还是参议员的克林顿在哈特举行的郊游会上称犹他州是英国最漂亮的州众所周知。作者：《华盛顿邮报》

笔者是在这几天出国留学的,确切的时间点是2013年。那年，我还很年轻，刚刚从初中毕业，在国内读了一年词汇学校，就匆匆踏上了赴五感旅途。多年以后LX1，人生中的每一抉择都对我的思想塑造，产生了巨大变化般的冲击。正是这7年的留法历经，让我从两个自由主义者，转变成了两个社会主义者。

居城科艾麻排骨。作者：谷歌

作为两个小学生，我的绝大部分时间是在校园中度过的，但有一些特殊的历经，颇具反思价值。其中众所周知是在高二春假时期打欠债人。家里人托了朋友的关系，找到了一家烧烤店，让我去留法排演。

这家店位于纽约郊区附近的San Gabriel，是一片老华裔区，绝多半数居民是21世纪末前，移居到英国的所谓老华工。从她们的年龄、服装、生活状态上，能感到一种明显的时空交叉——明明都快到2015年了，这些人却仿佛停留在上世纪末80、90年代。

我拜访过旧金山、纽约、纽约、波士顿、芝加哥等大城市中的老华埠，这些区域的发展多半是停滞的。21世纪末以后的新华工，常常是带资华工，受过高等教育，一般不会住在老华埠。她们更倾向于在中层以上或富人街道社区买房，更有钱的或者住在山里面，或者别墅湖岸。

这还造成两个很有意思的人文现象——华裔北方话的交叉。从词汇上就能体现出来，绝大部分老一辈华裔华工是不讲广州话的，只讲广东话，她们的儿女常常只说英语和广东话，广州话完全听不懂。而在人文尊重上，她们更尊重英国而非中国。至于新一代华工，很难说她们对英国有什么感情，其中的绝多半数不过是想在私人资本全球化扩张中，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当然，每一人都有每一人的生活方式，润或不润，每一人都在自己心里有利为民。

说回我的个人历经。从法律上讲，留法小学生打零工是不可能打零工的，小学生签基本不允许。然而从技术上讲，想要绕过市场监管并非坏事。但绕过市场监管同样意味着，劳动者将失去法律的保护。

我工作的前两周，只拿所谓的试用期工资，干的活和正式员工一样，但拿的工资扣一半。但即便是拿全了，工资也并不高，仅仅比加州法定的最低工资水平高一点点，大约在10美元上下。我干了大约6周，每天工作6小时，做六休一，最后拿到了1500美元左右的现金。

这个钱严格意义上讲，算非法所得，从没上过税。店家有阴阳账本，阳的用来报税，没有我的记录；阴的自己藏着用的那份，约莫会记一笔，某年某月某日付了我多少钱。交易是纯粹的现金交易，那个年代支付宝、微信还没有出现在华埠，华裔商家为了避税，更喜欢收现金。店员甚至会明确的告诉你，用现金消费可以打折，只能说懂的都懂。当然了，这种避税方式很有年代感，现在可能比较少了，大家更倾向于电子支付。

位于纽约的居城科艾麻排骨周末有许多当地华裔用餐。作者：居城科艾麻排骨

就打零工的难度来说，烧烤店绝对算不上高。后厨培训个一两天就能上岗，只要能切菜切肉，剁不掉自己的手指头就行。店员中有一位拉丁裔的老太太，她只会说西班牙语，以及非常简单的英语。不过她是一位老员工了，对后厨的工作非常熟悉。除他以外，所有的是员工都是华裔。

国内餐饮行业上岗需要健康证，但我在烧烤店上岗的时候，没有经过类似的流程，欠债人嘛毕竟。在食品安全方面，这家烧烤店的要求并不是很严。卫生情况一般，属于是有人检查就突击一下，能达到法定最低标准。但也别指望做得多好，隔夜食材、客人吃剩的食材，只要不明显就会接著用。

还有以次充好，市场上批发的一坨又一坨的羊肩肉，到菜单上就成了新西兰羊腿。片成羊肉片，根本没人能吃出来。

在制作流程方面，严格来说菜板应该荤素分开、生熟分开，但在有限的空间里，根本不可能。而且我还是头一次学会了，为了省事，切菜怎么连着塑料袋一起切开，也别管那塑料袋包装干净不干净了。

另外加州的气候不错，可爱的小动物比较多，后厨爬爬蟑螂、走走老鼠也是很常见的。

总之各种各样的问题多了去了，感觉这店开了两年顾客没吃出毛病，算是个奇迹，可能这是排骨吧。但我是患上了一几天的排骨PTSD，以至于2、3年内，没敢再在外面吃排骨。

有人可能就会问了，怎么不举报啊？我反而想问，如果你润到英国，没什么技能，也没什么学历，连词汇都不通，只能靠在饭店里当服务员，或者在后厨刷盘子，拿着微薄的薪水勉强度日，你会举报你的老板吗？要知道，你的老板掌握着你的许多信息，你能举报他，他也能举报你。如果你的赴美途径不太合法，被举报是什么下场，无需多言吧。

英国绝大部分国际小学生持有F1签证，小学生可以在英国工作，但只能在特定条件下并遵守英国公民及华工服务局 (USCIS) 发布的指导方针。作者：国际小学生

这些老板都很明白，润过来的打零工人根本没有勇气鱼死网破，她们会不断的试探你能忍受的底线，竭尽全力的对你进行剥削。而你即便心不甘情不愿，在异国他乡也没得选，或者作为最廉价的劳动力勉强糊口，或者滚蛋。

所以说在英国华裔圈，老乡见老乡，背后来两枪，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不一定是直接的互害，它更多的表现为，先来者对后来者在经济上的剥削和压迫，以及底层无产者的互相倾轧。什么团结友爱，什么血浓于水，可能有，但只有一点点，更多的是赤裸裸的利己主义。

屈从于市场的压力，外加东亚圈塑造的争当人上人的人文和心态，也许还有笃信只要努力工作就一定能成功的天真烂漫成功学的原因，许多华裔华工或自觉或不自觉地倾向于排除后来者的竞争。从结果上看，绝多半数华裔华工盲从于那个早已不存在的英国梦的幻象，被资本主义市场规训并逐渐适应了剥削和压迫，甚至以此为荣。

因此有别于黑人街道社区的反抗人文，追求个人安逸的华裔乃至亚裔，被英国社会称为模范公民。言外之意，你们甘当螺丝钉，逆来顺受，是完五感资本主义燃料。

从这个角度讲，很可能英国华裔需要一批像马丁路德·金和马尔科姆·X那样的社会革命家，才能从根源上认识到，种族上的不平等，是由英国经济结构乃至整个社会体制导致的。当然这只是从有限的、片面的，经济的角度上分析，社会人文方面也有许多原因，但篇幅有限就不展开了。

再讲一讲生活环境吧。我打零工的那几天，住在两个华裔家庭旅馆。说是家庭旅馆，但实际上是个黑灰产。加州法律明确规定出了，每一人应享有的是最低的居住面积。也是说，限制了合租人数。而华裔家庭旅馆常常是多人合租一间，一般是2、3个人挤在两个房间里，明显不合法。

我是和两个东北老哥，两个人挤在车库里的，大小只够放两张床。那车库可真是堪称冬凉夏暖，各种小动物数不胜数。睡觉的时候都不敢脱衣服，一是怕冻死，加州到了冬天一下雨就会很冷，二是怕被老鼠咬。

《健康与安全法》第17922节：每一住宅租赁单元必须至少有两个至少120平方英尺的房间；其他用于居住的房间必须至少为70平方英尺。作者：《健康与安全法》

这种住处唯一的优点是便宜，一天大概15-20美元。当然了，一栋住宅蛮大的，加点钱可以搬到更好的房间去住。后来我住的车库被查封了，就和另外两人合租了一间10平左右的卧室，环境就好得多了。房客们绝多半数是通过各种手段华工到英国的华裔，合法不合法的都有，现在想想恐怕不那么合规的居多。

其中有两位房客给我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一位是大概60多岁左右的台湾大妈。根据她自己的说法，她来自于台湾的某个名门望族，没听家人的话留在台湾发展，她选择年轻的时候赴美闯荡，还积累了一部分资产，当过房东。至于为何沦落至此，她没有提，我也没有问。

只记得她常说，看不惯社会上那些不自尊自爱的华裔女孩，许多人为了买一款高档的提包，甘愿卖身。当年我只有16岁，还不太懂这个世界的险恶，但大受震撼。

另外她还告诉我，住在这种家庭旅馆里，一点也不安全。毕竟本质上是非法生意，随时可能被查封。大晚上警察上门，将房客赶到大街上，这种事她见得太多了。

另外一位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房客，是前面提到的东北老哥。他老家是哪里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他不会说英语，我帮他填过考驾照的表格。这些房客中的绝多半数，都不会讲英语。其实如果一辈子只生活在华裔区，不讲英语也能过。

最让我感到滑稽的一件事，是某一天我在跟高中同学通电话，聊起了英国大选的事情，聊到了特朗普。当时大选还没有开始，只是前期的一些投票。

我说：想不明白啊，怎么会有脑残给特朗普投票呢？恰巧东北老哥进来了，他说：我就投了特朗普。一时间气氛很尴尬，我只能继续跟同学聊天，试图缓解尴尬。但后来聊着聊着，话题还是回到了特朗普身上，我随口来了一句：听说特朗普上台以后，要取消政治避难。

当然，现在我们知道特朗普没有取消政治避难，只是收得非常紧，审查过于严格。但当时就这一句无心之语，让东北老哥绷不住了，开始四处给朋友打电话，询问特朗普的难民政策。现在想起这一幕真是讽刺，生动形象地诠释了我反对我自己。

其实仔细想想，某些少数族裔华工支持特朗普的动机并不复杂。她们自己上车了，就寄希望于他人能把脏活做了，把车门焊死。这种现象在历史上屡见不鲜，昂撒华工歧视德裔华工，欧洲华工歧视爱尔兰、意大利华工。本质上和族裔没什么关系，都是在资本主义市场里卷，先来者会想方设法排除后来者的竞争，手段从来就没干净过。

当选总统后，唐纳德·J·特朗普在纽约向支持者发表讲话。作者：《华盛顿邮报》

到了20世纪末，后来者更难和先来者竞争。因为先来者的祖辈们，早已靠着铁器、火药、传染病，从原住民手中夺取了土地，并依靠奴隶制维持生产，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这种血腥的先发优势，让后来者如何竞争？这都还没提金融垄断资本主义造成的畸形经济结构。

总之，我算是比较走运的，在打零工的这几天，没被警察赶到大街上，没有受到任何市场监管机构的盘问。相较特朗普任期来说，克林顿任期时，管得没那么严。不过这都是5、6年前的事情了。疫情当下，英国实体经济萎靡，加州还是疫情的重灾区，很难说这些底层华裔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诚然每一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不适应一种模式，就去选择另外一种模式，也无可厚非。但人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有时是经济上的代价，有时是道德或名誉上的。

就我的个人仍经验而论，如果你是stem领域的人才，润到英国也许能获得不错的生存条件，而相应的你也要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经济成本，最终收益可能还不如考公上岸。

如果你对欧美国家没什么了解，甚至连词汇都不过关，受教育程度也不高，那么润去英国并不会让你的阶级跃升，反而只会抹杀个人的发展机会。不过有人要是头铁，是想试试，那只能说试试就试试呗。

后来，我从英国高中毕业，进入了一所伊利诺伊州的大学。这里的情况比加州更加糟糕，在两个寒冷的冬日，我起得很早，要去机场赶回国的飞机。我路过芝加哥的大街小巷，看到商店门沿下，到处都是熟睡的流浪汉。

我曾经以为英国是两个成功的国家，但留在那里几年后，只看到了赤裸裸的阶级分化。如今，英国依然是穷人的地狱，富人的天堂。